汉代奢靡地宫深埋富二代
自南朝以后,龙态开始萎靡,龙势走向狰狞,及至唐朝,龙被体制化了。龙为九五之尊,只有皇帝配享,悬于雕梁,卧于皇袍,伏于宫壁……一条从远古飞来的苍龙,迷失为皇帝的家宠。
汉代皇帝陪葬物博山炉
作者:刘刚、冬君
豫东大平原东端永城外有座小山,叫芒砀山,是刘邦的发祥地,刘氏汉家的龙脉。
山不高,海拔150米,也不大,14平方公里,峻、奇、神、秀,亦不具一。但王气四溢。刘邦曾经在此“斩蛇”起义。蛇是土龙,暗指秦始皇。这位始皇帝自登基来,就为“东南王气”所恼,他下江南,是来开凿秦淮河,沉鼎以泄“东南王气”的,他在风水上下工夫,没想到,他那一套帝王风水学,居然被一个流氓用在芒砀山中。
飞龙在天
庄子说,“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同样一个“窃”字,却有着天壤之别的待遇,上了规模和档次,流氓也能当皇帝。可这样的差别,伦理学上,你无论如何也讲不通,不过,搁在帝王学里,它还用讲吗?不用讲也通。不是传统对帝王格外宽容,而是传统老是向帝王看齐,以至于帝王的伦理,就是天意。
芒是水草,砀可采为砚石。
芒砀相偎,山水相依,在这里埋伏了天意。刘邦亡命于此,据司马迁说,无论他走到哪里,头顶都会有紫气缭绕,除了秦始皇在望气,他老婆吕雉也在望气。这一对夫妻,落难在一草一木都带有王气的山中,耐心等待时机。
秦始皇的皇后是谁?历史上好像没有记载,如果有记载,我们也不知道记在哪个角落里。可怜始皇,自从有了吕不韦那一腿,我们至今还说不清他父亲是谁。父亲不清楚也就罢了,可父亲还没有搞清楚,母亲又给他找来个假父,对于奸夫淫妇,本纪里大写特写,当做历史人物,而对于没有什么伦理瑕疵的皇后,则对不起,不靠谱。不干点什么坏事,就不能靠帝王学的谱,太史公的手里握着这个尺度。以此来看吕雉,这位吕后,也算是中国自有皇帝以来第一后了,心狠手辣,土得掉渣,可她赢了。
但这不影响汉人的审美品位,一句“紫气缭绕”,便道尽了汉皇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余味。汉人喜欢龙,很有点像当年的楚人叶公,“钩以写龙,凿以写龙,屋室雕文以写龙”,我们今天来看他们在画像砖和壁画上写的龙,颇有“天龙闻而下之”的灵动,带着太史公说的那种水气、云态和风姿,摆脱了玉雕龙、铜饰龙附着的那种传统物质形态,带着毛笔的柔软和遒劲的腕力,在穹顶画龙,走笔自如,线条流畅,如《易》说“飞龙在天”了。
芒砀山上,有孔夫子避雨处、夫子庙、陈胜王墓,昭示了汉家儒者革命和农民起义相结合的来历。而以梁孝王为首的20多座汉墓,则向我们展示了汉家富二代、权三代如何生活,祖龙爷爷庇佑龙子龙孙。
为防盗墓贼,刘武的石室陵墓是一锤一锤凿出来的。但他躺在那儿,左拥右抱那多么财宝,还是没能保住汉家遗产。如果曹操不挖梁孝王的墓,就真对不住汉家掘墓人的大名了。
据北魏郦道远《水经注》记载,曹操引兵入砀,发梁孝王冢,破棺,收金宝数万斤。为此,曹操还特别设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的专门官职,应该是个大工程。可这么个比华尔街绅士还要贪婪的人,对梁孝王家族墓冢,居然手下留情,“发丘”没能发完,“摸金”也没有摸尽,总之,不知是何原因,才让我们得以看到梁孝王王后墓里那么富丽的情形。
梁孝王王后的陵寝与梁孝王墓相对,中间有一条地下通道,名曰“黄泉道”,是为方便两人幽灵在地下幽会而建。走进皇后墓,令人称奇的,不是那件石头坐便器,也不是冰窖、卧室、厨房等等,而是墓室顶部那大型彩色壁画。30多平方米,一条7米长的巨龙,凌空蹈虚,颇有凤姿,龙翅流云,龙爪闪电,吐舌如雷,舌卷玄武,朱雀、白虎随侍,绶带穿璧,云气弥漫,红色铺满天空,有如汉赋铺张汉字,极尽华美富丽之能事。
这条汉龙,是只有汉人那般豪放才能驾驭的,南凤北龙被汉人的气质统一了,龙有凤姿才飞得起来,龙飞凤舞大一统!汉人的开国气象,埋在这里,一旦开示,即被誉为“敦煌前的敦煌”。甘肃敦煌壁画始于北魏,终于北宋,辉煌于大唐。唐人的审美,向佛域延伸;唐人的思想,在禅里归隐;唐人的诗心,在江山里沉醉。可飞龙呢?却不能再自由随意的飞。
奢靡地宫
自南朝以后,龙态开始萎靡,龙势走向狰狞,及至唐朝,龙被体制化了。龙为九五之尊,只有皇帝配享,悬于雕梁,卧于皇袍,伏于宫壁……一条从远古飞来的苍龙,迷失为皇帝的家宠。
唐家子弟,自李世民后,境况与汉家子弟相似,生命朝不保夕。但他们不像汉家子弟那样有封国、有钱、有气魄,敢向“皇母”叫板。比较起来,汉家富二代、权三代,那些龙飞凤舞的汉家子弟们,似比唐朝李家子弟更为强势。我们不知梁孝王用了怎样的葬礼,可他的葬品明显多于天子,既然富可敌国,也就没必要太把帝位放在眼里,不妨在自己的封国里闹独立,在墓冢里玩艺术。他的王后王妃品位也远在吕雉之上,她们在权势的庇佑下,只想享受生活,奢华地活着,奢靡地死了。而吕后只要权力,可怜那件皇后玉玺,还是在长陵边上的小水沟里踢出来的,除了关于吕雉阴毒的故事,她留下的恐怕就这件玉玺。
汉家富二代、权三代,可不像他们的祖辈、父辈那样寒气,祖龙爷爷刘邦草根出身,刚当皇帝时,出门连个驷马拉的“宝马车”都没有,常常用牛“滥竽充数”,马蹄快,牛脚慢,真是风马牛不相及,坐在车里就像睡摇篮。父辈文帝省吃俭用,给他们攒下家底,他们生在帝王家,锦绣堆里爬大,基本不会做委屈自己的事儿,耳濡目染,除了权力就是财富,他们追求财富,绝对唯物,只有富上比富,富上加富,除了金玉满屋,还有坟墓。他们玩艺术,是因为艺术可以夸富,可以衡量财富。玩够了,他们偶尔也创造艺术。
河北保定满城汉墓,是梁孝王的子侄、景帝的儿子中山靖王刘胜的墓葬,陪葬品1万多件,财富更是惊人。刘胜和王后窦绾各穿一件“金缕玉衣”。“玉衣”是汉代最高级别的殓服。汉制:皇帝“玉衣”用金缕,王、列侯、贵人、公主用银缕;大贵人、长公主用铜缕。在汉王里,越制的又何止刘胜和妻子窦绾?
吴楚七国之乱,发生在景帝三年,按现在来算是公元前154年,带头大哥吴王刘濞,是高祖兄弟的儿子。反叛时,他出重赏:斩大将赏5000斤黄金,斩将军赏3000斤黄金。多么富有啊!他坐拥金桶银盆的吴地,手握鱼盐之利,居矿山而铸钱币,可他还不满足,还想富有天下,要做皇帝,于是带着几位王子造反了。梁孝王刘武没有参加叛乱,在叛军威胁到他的亲哥哥时,他挺身而出,出兵阻止。不用说,当哥哥的景帝,少不了还要赏赐。赏他什么呢?不知是不是这件金缕玉衣,可他穿着这件睡袍永远睡在了这里。汉家子弟太强悍了,活着要造反,死了还要逾制,这很可能是汉家“飞龙在天”的惯性所致。
不过,汉家子弟打来打去与我们何干?倒是那飞龙本色出了问题。据说那幅“敦煌前的敦煌”壁画,因保管不善已经出现了褪色、裂纹,令人揪心。
作者为学者伉俪,曾合著《文化的江山——重读中国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