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谷幸正,文学博士、教授,1928年生,1979年起任日本佛教大学校长。著有《佛教概论》、《善导大师的本愿》、《如来藏和信》、《中国佛教的开展和净土教思想》等。本文系演讲记录稿,从佛教的缘起谈到佛教的人生观,通俗易懂,颇有新意。译者在佛教大学进修期间,曾蒙水谷校长谆谆启导,因以译出,聊酬殷重之意。本文原载《水谷幸正校长的佛教人生观-一生生相续》一书(1984年佛教大学发行)。原书由佛教和人生》、《佛教的根本思想》、《大学、教育、学问》、《佛教和福利》、《佛教点描》五个部分组成,本文是其中的第二部分。
“生命”的世界
在我们的日常生活里,在人生中,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没有比生命再大的问题了。在很短的时间内要讲这样大的问题,恐怕只能是些结论性的话,这一点想先请各位原谅。
我们普通所说的“生命”,从出生开始到死亡为止。有着生命,也就是活着,这是从自然方面所说的肉体上的生命。这是眼所能见的生命。但是能使我们作为人而生存,使每个人能生存的原因,它的起源,则是眼所见不到的。
这样,同是讲“生命”,有眼所能见的生命和眼不能见的生命这二个含义。眼所能见的生命可以叫做科学上的生命,或者叫做生物学上的生命。这不是我们的专业范围。最近有专门从事这方面的研究,叫做生命科学。其中包括有遗传工程学、分子生物学,甚至包括因为人在这个世界上生存而有宇宙的存在,从而有关于宇宙的起源这种不光是生物学、遗传工程学范围的宇宙物理学的研究。各种专业参与生命科学的研究,气氛很浓。有人说有DNA(脱氧横糖核酸),通过改编遗传因子,可以重新造人。但是现在的科学进展到了什么程度,好像不清楚的地方还很多。
是很久以前了,我入院动了手术,有时躺在病床上看电视,NHK的教育台在播放二小时《宇宙的起源》的节目。心想这方面的知识不大知道,又是在动了手术之后,于是二个小时,盯着眼,看了这一节目。当然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节目以英国的宇宙物理学者、生命科学者等有关人体为中心,谈我们人类的起源,甚至追溯宇宙本身的起源。我想在我理解的范围内向大家作一介绍。
据说所谓宇宙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宇宙从什么也没有的地方产生,需要六百五十亿年的不断扩大开来,再需要六百五十亿年的缩小下去,这样宇宙的历史就是一千三百亿年。一千三百亿年过去了,仍旧还原,宇宙就没有了。这一千三百亿年的宇宙历史,现在大约已经过去了一百五十亿年。这种说法虽也拿出了某种程度上的科学依据,但仔细听来,那些依据是百分之十左右,还有百分之九十是他们的想象之言。
听了这些说法,感到不可理解的是,怎么会从无出有的呢?从无出有这一种说法,怎么说也是佛教的道理,科学的逻辑不会说从无出有,通常都是说从有出有。做出这样的解释,实在有些令人费解。我还不理解的是,宇宙已经扩张了一百五十亿年,还得经五百亿年在空间上不断膨胀出去,那么在膨胀出去的外面又是些什么呢?关于这一点多少有些说明,是用说得很快的英语解释的,画面下有字幕翻译,但还是很不理解。因为这些说明也是凭想象而说的,使人感到至今为止的宇宙物理学,对这个问题大概还不能以科学为依据做出充分的说明。我边听边想,缺乏科学依据的说明,就连我也会。总之,这就是所谓宇宙的构造。
太阳系产生以来大约有五十亿年,地球的产生有人说是四十五亿年,也有人说是四十亿年。地球上生命的历史,即我们的生命、眼所能见的生命、从眼所能见来说的科学上的生命、生物学上的生命的历史,又是多久呢?据说这种生物学上的生命在地球上的产生似乎有三十亿年,有说是二十亿年,也有说是二十五亿年,同样因学者的不同而说法不同。因为都是凭想象而言的。所以有着三亿年至五亿年之差。五亿年、三亿年之差,对我们五十年、一百年的生命来说,亿年可是了不起的时间啊。
总之,三十亿年或者二十五亿年以前地球上似乎有生命产生了。是像阿米巴一样的东西呢,还是像细菌一样的东西,还很不清楚。只知道是一个单细胞生命,成了生物的起源。怎么会从无到有,从无机物到有机物的呢?据科学家解释说,好像是一种氢原子的东西,使无机物形成了有机物。总之,大约在二十亿年以前产生了一种单细胞的阿米巴还是其他什么不明的生物,于是有了植物。所谓生物是有气息的东西。有气息的东西当中,气息一直不动的是植物,发生气息的动物之中又各有各的历史。直到产生了人,据说是在二百万年之前。这也据不同的学者而有二百万年,二百五十万年或者一百万年的不同意见。为生物学者所承认的大约是在二百万年前后。
我不是在这里说达尔文的进化论。总之,从各种动物变成了猿,又变成了人。最近有对这个进化论持怀疑的。猿不管怎么变还是猿,变不了人。说是从猿到人总有点奇怪。有人认为从现在再经百万年,猿还是猿,也就是说人同猿的细胞组织是不同的。那么人又是怎么产生的呢?这还是个不可思议的问题。因为我水谷是个和尚,再怎么说不可思议,大家还是不会相信的。但如果是京都大学前总长平泽兴先生所说的话,那又怎样呢?这位先生是生物学者,是医生,我想他的话大家会完全相信吧?
据平泽先生说,每个人的身上有五十兆个细胞。人的生命虽然是因为有心脏的运动,但归根结底还是脑的运动,头脑的运动。据说脑细胞有一百五十亿个。头脑的新陈代谢很少。生下来脑子就不好的人,脑子似乎总归是不好。努力的结果多少有点用,但人的脑子的好坏可以说生下来就决定了的。而身体却不同,如果经过锻炼,生下来就软弱的小孩也能渐渐强壮起来,这是因为细胞在不断地新陈代谢。脑子虽然多少有些新陈代谢,但不会像软弱的身体变成强壮的身体那样起作用。
且不说新陈代谢。总之地球上有了阿米巴还是什么的,这还不知道,只知道有了一种仅仅是一个细胞的生命,经过二十亿年,地球上才产生了像人这样的拥有五十兆个细胞的生物。
这就是平泽先生所说的不能解释的不可思议。这是人世间的不可思议,是现代生物科学不能说明的。单细胞的生命怎么会变成五十兆个的生命?地球的人口大约是四十亿到五十亿,那每个人就拥有地球人口一万倍的细胞。这些细胞怎么会在地球上产生的,这种不可思议是一言难尽的。所谓不可思议,就是科学之类所不能解释的。
拿这种科学上的生命,眼所能见的生命来说,尽管人有知识,进入近代社会,科学发达了。对它也只能作百分之五的解释,还有百分之九十五只能凭想象来说。我们就是这样持着不可思议的生命而度过人生的。是不是可以认为,之所以有经过几十亿年而成的人的生命,是因为还有个什么超越科学的因而是不可思议的世界,一个发人深思的不假思索不能理解的生命的世界。
活着的时候有生命,死了生命就没有了,人生不过百年而已。对三十亿年的历史来说,生和死,真是一瞬间罢了。但在生和死的另一面是作为它基础的一百五十亿的宇宙的历史,或者也可以说是五十亿年的地球的历史。总之,在我们的常识难以计算的那样无限的时间的长河中,有了宇宙也有了地球。在这无限的时间里,产生了生命,于是才有了单细胞成长为五十兆个生命的不可思议。人生五十年,在这中间我们重复着生和死。
我们在这世间生存的历史,从圣德太子开始是一千五百年,再稍微往前推些是二千年,这已经是不容易了,何况是作为一个一个的人,那是地球上生命流程的二十亿年的结果,这是更了不起的。弘法大师的《秘藏宝钥》里有着这样一句名言:“生生生生暗生始,死死死死冥死终”,不知生的起源,实际上也不会知道死的终始。话是这么说,我们现在还是持着生命而活着,这一点是没有问题的。
那么,关于生命,佛教是怎么说的呢?正是佛教才说眼所不能见的宏大的生命的世界。
什么是佛教
笼统地来说,佛教有二千五百年的历史,从印度到中亚,到中国和东南亚,从朝鲜半岛到日本,现在从美国到欧洲,总之可以说是全世界的宗教。因为地区广泛,如果要问起什么是佛教来,很难用一句话来回答。时代、地区不相同,正如同样是在日本,有着各宗各派。佛教的范围广泛,内容深奥。
但是一般所说的佛教,比如高中教科书上说的佛教是在印度产生,是乔达摩悉达多所说的教义。乔达摩悉达多是释迦牟尼。所谓佛教就是佛的教义。佛的教义,就是佛的言教。因为释迦牟尼悟道而成了佛,所以释迦牟尼所说的教义就是佛所说的教义。这是对什么是佛教的最简单的回答。佛教是佛所说的教义,是释迦牟尼所说的教义,所以叫做佛教。
这一点大家都很了解,但是再稍微认真考虑一下,问题却并不是那么简单。释迦牟尼的言教到底在哪里?现在还留存在哪里?就会有这样的疑问。对这一问题的回答,大家都会说现在我们手头的佛经不都是写着“佛说某某经”吗?因此佛经就是释迦牟尼的言教啊。不错,但还有另外一个问题
释迦牟尼不是用汉文说教的吧?二千五百年前释迦牟尼在世的时代,使用的是哪种语言,现在还不太清楚,也许用的是近似现在的健陀罗语,许多学者都作了研究。但释迦牟尼的言教并非原封不动地现在还保存着。作为佛经而留存的,比如在日本用汉字翻译的汉文佛经,它的原文是梵文。那么,释迦牟尼说的是梵文吗?显然也不是。因为梵文是释迦牟尼去世之后才出现的语言。
像这样把问题一步步地深入下去,就很清楚了,现在虽然有几千卷的佛经,但不是释迦牟尼当时所说的原形。
释迦牟尼的言教
当然,决不是说佛经不重要。但如果说释迦牟尼的言教是佛教,那佛教就是佛经。一定会有人不同意。
佛经里应该在什么地方还留存有释迦牟尼的言教。有几千卷那样庞大的佛经,在什么地方留存有释迦牟尼的言教,比如说仅这一部分肯定不会错是释迦牟尼所说的言教,这种说法学术上考证起来,严密地说是不能成立的。
如果释迦牟尼写的著作在二千五百年前就有了印刷,现在还留存着;或者二千五百年前有了像录音磁带一样的东西,释迦牟尼的说教在磁带里被完整地录了下来;要是释迦牟尼是处于这么样的一个时代,那么现在把磁带重放一遍来听,通过听磁带或者看印刷书籍,就可以肯定地说释迦牟尼所说的佛经在二千五百年前就有了。但是如果考察一下佛经的成立过程,可以发现佛经是经历了许多的变化过程才成为现在的汉译经典的。虽然在印度或西藏发现有梵文佛经,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东西,如果拿这些梵文佛经如获至宝似的,并不等于说就是释迦牟尼的言教。
即使弄清楚了释迦牟尼的言教在佛经的哪一部分,比如这一部分毫无疑问是释迦牟尼的言教,那也是人间的释迦牟尼用人间的语言所说的教义。
这里我们必须承认语言的局限性。不用说现在是“让我说了你就明白”的时代。用交谈来了解对方的心情,来了解对方在想些什么。人的语言在这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便利的东西。不过如果说语言是万能的,那也不见得。
我们心里所想的是不是能用语言充分地表现出来,看来还是有局限的。正如“用举动来表示吧”那首歌所唱的,还是举动能把我们的心情很好地传达给对方。
不能表现的觉悟的体验
我的心情对方不能理解。怎么说对方也不能理解,说什么话才能使他理解呢?这种令人着急的心情我想大家都曾体会过。这就是语言的局限。语言虽然很重要,但决不是万能的。用语言都不能充分表达我们这种凡夫的心情,何况是用语言表达释迦牟尼的觉悟的体验.尽管是释迦牟尼,要用语言来充分表达他的觉悟的体验,也是不可能的。
事实上读了释迦牟尼的传记就可以看到,释迦牟尼自己领会的觉悟,亲自用语言来说明,反而会招来误解。这种觉悟的内容,要用语言正确地说明,那种语言是没有的。与其用话来说,倒不如不说的好。释迦牟尼成道后二个星期,据传记也许不只是二个星期,几个星期一句话也不说而默想着。或者是虽然说了,也是“如聋似哑”,听的人好像聋子或者哑子似的。释迦牟尼就是用这种方式来表达的,可见语言虽重要,但不是全能的。
也许释迦牟尼自身也体会过向众生说觉悟的体验时的那种非常令人着急的心情。觉悟的体验用语言是不能表达的。不如超越语言,超越人的思维的世界,在那里展示觉悟的体验用次等的人间的语言来表现是相当困难的。
释迦牟尼的言教叫做“金口说法”。如果可以肯定佛经中的这一部分就是释迦牟尼的言教,在学术上被确定了,那也不能说金口说法就是原样地表达了释迦牟尼觉悟的境地。
问题一步步地深入下去,我们就会感到所谓佛教就是释尊的言教,用这样一句话来回答,有点不够完全。这不能说明佛教。那么佛教到底是什么呢?能不能有再进一步说明的方法呢?
我们就来看一下释尊觉悟的内容吧。其实“佛”就是觉悟,所以佛教就是明了佛的觉悟内容的教义。也就是说,释尊的觉悟本身才是佛教的基本出发点。释迦牟尼的言教不是佛教的基本出发点。释迦牟尼的言教是用语言来表现释迦牟尼的觉悟的体验,已经是第二性的东西了,并不是觉悟自身。我们必须把释迦牟尼的觉悟自身作为一个问题来研究。因此,所谓佛教就是释迦牟尼觉悟本身的教义。
那么,这个觉悟本身到底是什么呢?释迦牟尼在悟道之后的四十五年间,各处说法,结果他自己也是把三十五岁时体验的觉悟作为说法的基点。悟道的情况在传记中作了非常有文学趣味的描写。
适应对象的说法
释迦牟尼二十九岁出家,修了六年苦行,十二月八日,当晨星在森林上空格外发亮的早上,豁然开悟。释迦牟尼把悟得的内容用各种各样的口吻向众生作了四十五年的说法,作了适应对象能力的说法。
对象的理解能力叫做机,指的是人的素质、能力。对机说法,随机说法,就是适应机而来说法,或者随着机而来说法。释迦牟尼觉悟的体验只有一个,为使对象能够理解,对聪明的人用适应聪明人的说法,对善于推理的人用道理来说法,对不善推理的人就通理而说,对头脑不灵的人就用能使他懂的方式来说,依个人的能力、素质而作了不同的说教。
所以说,说法已经是次一位的东西了。所谓佛教并不限于是这样的说法。倒不如说佛教是探究释迦牟尼觉悟的实质。释迦牟尼死了之后,人们推究觉悟的真相,使释迦牟尼的说法有所依据。释迦牟尼的说法是不尽完善的,但却是了不起的言教。释迦牟尼的说教在弟子中间以口相传,几百年之后便用文字书写了出来。
就这样,后来的佛教徒一边依据释迦牟尼的说法,一边在讨论释迦牟尼觉悟的内容是这样还是那样。许多出色的佛教徒依据释迦牟尼的说法,并使释迎牟尼的觉悟的内容明白起见而写了许多书。
于是就成了佛经。其中“论”由个人署名,以明确责任。“经”由许多集体编写,不署个人名字。释迦牟尼觉悟的内容是这样呢还是那样,于是许许多多的佛经被制造出来了。
佛经上“佛说某某经”的“佛说”,与其说是释迦牟尼所说,倒不如说是解说释迦牟尼觉悟(佛)的内容之说。我想这样理解决不会错,这种理解方法比较正确。
之所以称佛说不仅是释迦牟尼的言教而以示尊重,同时也是因为明确释迦牟尼觉悟的内容也是佛经,所以称佛说,所以尊重,目的是为了弄清佛教的基点即释迦牟尼的觉悟究竟是什么。而在理论上弄清释尊觉悟内容的教义就是“缘起”。
什么是缘起
“缘起”是说明释尊觉悟内容的第一个理论。有人把释迦牟尼的悟道直截了当地说成悟得了缘起。总之也可以这样说,缘起是我们在理论上便于理解释迦牟尼正觉内容的一个说明原理。
当然佛教的根本思想并不限于缘起,其它还有比如空、无我、诸行无常等许多说法和概念,都是和缘起相等,同缘起连在一起的。缘起也就是空、也就是无我。释尊觉悟的内容可以叫缘起,也可以叫做空,叫做无我以及其他等等。因此,所谓缘起就是释尊觉悟的内容在理论上的说明。
缘起是从梵文翻译而来的,有依缘而起的意思,汉译很恰当。在日本语里我们日常所说的缘起,是从本来说明释尊正觉内容的缘起上的意思转化而来的,但在实际应用上意思有了很大变化。
比如早上沏了茶,茶叶棍立了起来,说缘起好;在路上碰到送葬车,说缘起不大好,或者说某人于缘起很敏感等等,常常会用缘起这个词。其实这种场合的缘起是说事物的一种征兆,也可以叫兆候、前兆,是某种事物所现的某种征兆的意思。
此外还有一个误用。比如“某某神社缘起”,这是寺庙或者神社来历,它的起源,就用上缘起这一个词。缘起好,于缘起敏感或者某某寺缘起等那样的缘起,都与以上所说释尊正觉的缘起,意思大不相同。
事物的相对关系
释迦牟尼悟道,叫做觉悟的境地、解脱的境地。释尊一直享受觉悟的快乐,从三昧而出,于是观得以下缘起之法。《阿含经》里说:
若此有,则彼有。若此生,则彼生。
若此无,则彼无。若此灭,则彼灭。
这就是释迦牟尼观得的缘起法。
大家知道,这几句话就是对缘起的基本解释。出于叫做小部经典的《阿含经》中的《自说经》,其中第一品的五大品里的有名的话。
第一句和第三句成对句,第二句和第四句也成对句。若此有则彼有,若此无则彼无,这是第一句对第三句,若此生则彼生,若此灭则彼灭,这是第二句对第四句。各各相对。
这四句此和彼,此有则彼有,是说事物的相对关系,相互联系。这种对事物的看法、想法用哲学上难懂的话来说,现在这儿有东西,叫做存在论,知道有那样东西,这是因为我们有认识,存在论也就直接成了认识论。这样一种对事物的看法、想法,用哲学上难懂的话来说叫做存在论、认识论,那么缘起也是一种存在论,一种认识论,以明事物的相互关系。我们为了理解缘起不妨以此作为一种理解的方法,我想把这种见解向大家稍作说明。
比如在说“现在这里有东西”这句话的时侯,有“现在”和“在这里”这两个概念。“现在”是时间,“在这里”是空间。因此,有东西这句话,是由时间和空间决定而成的。“在什么时候?在哪里?”“在现在,在这里”,是这样来表现的。
因此理解缘起的方法,是不是也可分作时间上和空间上的这两个方面来说明,我想这样大家也许容易理解些。
或者也可以这样说,比如有X轴和Y轴,纵的X轴表示时间,横的Y轴表示空间,由纵的时间和横的空间而决定事物的存在。大家且先记住这一点。
第一句和第三句的有和无,这是空间,是说在这空间里有,空间里无。第二句和第四句的生和灭,这是时间,因过去的各种因缘而物生物灭,这是就时间上的流逝而说的。
说缘起这个道理的这四句话,一句和三句是说空间上的有无。二句和四句是说时间上的物生物灭,生而灭、灭而生这种时间上的流逝。这样所谓缘起就可以用时间上的缘起和空间上的缘起来说明了。
时间上的缘起
先从时间上的缘起说起,此生则彼生,此灭则彼灭。刚才说了,缘起的原意是“因缘而起”,这就是时间上的缘起而说的。什么是“因缘而起”呢?那就是因为有过去的各种各样的因缘,事物得以生起。现在这儿存在的东西,如果没有过去各种各样的因缘(也可以说条件),不可能无条件地在这儿存在的。无论什么东西都是因为有过去各种条件即因缘而在这儿存在的。这就叫做因缘生起。
比如现在这里有桌子,桌子这样东西不是一下子随便有的。之所以有这张桌子是因为有了各种因缘、各种条件。首先得要有木头。光有了木头也不成,要有人把木头从山上砍下来,再做成桌子。桌子做好了,不能说桌子就在这儿了。是谁把桌子拿来放在这儿的。这样过去各种条件重复,才有了现在这张桌子。不仅是桌子,现在这儿的建筑物,以及世上其他一切东西,都是因过去的各种条件、因缘而在世上存在、生起的。
我们在孩子的时候,父母亲都教育我们,不能撤米粒,不能浪费粮食。那时候经常听父母说一粒米来之不易,里面有多少农民的辛苦。这里也是因缘,也是条件。那是经过不同寻常的各种因缘的重复,我们才能吃上这口饭的。
这样,“此”因为有了各种因缘,才有了现在这张桌子的“彼”。如果没有各种因缘,这里有桌子这件事也就不存在了。因此,因过去的时间上的各种因缘而在现在才有着生和灭。无条件的生是没有的,都是因条件而生的。任何东西都是各种条件的重合而在这世上存在,这就是时间上的缘起。
空间上的缘起
我们一般说缘起只考虑时间上的缘起,其实还有一个空间上的缘起。这是指现有事物的关系,此有则彼有,此无则彼无,现有事物的彼此关系,或者叫相互关系,也可叫相依相关。现有事物的彼此关系是相互依存的关系,独立自存的东西是没有的。
比如这里架有粗大的柱和漂亮的梁,就拿柱和梁来说吧。因为有了柱,梁才不会滑下来,因为有了梁,柱才不会朝旁边倒下,笔直地立着。柱和梁的关系就是相互依存的关系。
不仅是柱和梁,现存的东西都是相互依存的,单独的独立自存的东西是不会有的,都是依存着自身以外的什么而存在着的。
有三只脚的东西。有三只脚形状的东西叫做鼎,比如寺庙等处的香炉都有三只脚。三只脚就有着相互依存的关系。可以拿粉笔试一下。两支粉笔立不起来,三支的话就能立起来了。这里是黄、红、白三支粉笔。白粉笔支撑着红粉笔和黄粉笔,红粉笔支撑着白粉笔和黄粉笔。也就是说,其中任何一支,都是由其他两支的互相支撑。靠其他两支而支撑起来的。
所以现有的所有存在的东西,都是“此”和“彼”的关系,都相互依存,都是支撑自己以外的东西,被自己以外的东西支撑,这就叫做相依相关,也可叫相依相资,都是有联系的,不是各自独立的。互相联系,就是缘起。这是空间上的缘起。
奈良东大寺的大佛,那里是华严宗。华严宗的学问是佛教最高的哲学。在中国使这种学问集大成的是贤首大师法藏。他是距今一千三百年前的人。在七世纪到八世纪活跃的贤首大师法藏完成了华严这个了不起的学问。他打过这么一个比方。
有横线和纵线。横线叫纬,纵线叫经。由这种横线和纵线织成的无限连续的网,叫因陀罗网。如果把那网的纵线和横线的随便哪部分的网结提起来,整个网部联在一起。这一个个的网结就好象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一个个的东西。它们全都是连在一起的。
又比如,有一到十的数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排列在一起。如果没有五,就没有一二三四六。因为有五,才有其余的九个数字;没有五,其余的九个数字就不成立。因此可以说五支撑着其余的九个数字。不光是五,比如六也一样。如果没有七,其余九个数字就不成立,就没有六、八,六、七、八是顺着而来的。这样,从一到十随便拿哪个数字来看,都是支撑着自己以外的九个数字,被自己以外的九个数字支撑着。这种关系就是空间的缘起。
于是,缘起有二大意思。一个是一切都是由过去各种条件而生,无条件而生的东四是没有的,这是一个意思。另一个意思是现存的东西是依存的关系,都是连系着的,不连系的东西是没有的,都是相互依赖,也就是独立自存的东西是没有的,这是缘起的第二个意思。
但是,缘起不仅仅是刚才所说的难懂的存在论、认识论,也就是说不仅仅是哲学上的理论。缘起以何目的而设?那就是为佛教自身而设。佛教不光是哲学,它还是宗教。所谓宗教,就是讲宗教自身应该怎么样,必须怎么样,并为之实践的一种说教。
因此,缘起说也不光是柱和梁等那样的关系,而是紧紧扣住现世生存着的我来说的。也就是说,缘起是认识人们自身现在生存着的事实。不仅是生存,而且是生生相续。这才是缘起说。不说他人,而是为了弄清自己,弄清自己现在在这儿的生存。
生生相续
时间上的缘起是说我在这儿生,是因为有了过去的各种因缘。因缘的“缘”指的是间接原因,“因”是直接原因。我在这儿生直接原因是什么?当然有各种各样。但怎么说也是因为有父母,有双亲。如果没有双亲,我们就不得而生。
我现在这儿生,首先是有了父母的原因,从时间上的缘起来说,这是第一个基本的因。市双亲又必须各有双亲,也就是从我来说,有祖父母、父母四人的存在,我才有了在这世上而生的因缘。
而四人又必须各有双亲,也就是八人。八人又得各有双亲。这样,我生于世,由二而四,四而八,八而十六,十六而三十二,三十二而六十四,一百二十八,二百五十六,自己的祖先曾在世生存,我因这因缘而生于此世。
这是很了不起的数字,如果一直加倍下去,比如从现在开始算到一千年前,一人一代三十三年,大体有三十代,二的三十到乘,那就是三十亿。正好一千年前到平安朝的中期,得要有三十亿的日本人。据说当时是三百万到五百万人。我要生于此世得需有三十亿的人。当然里面有表亲结婚等各种各样的情况,实际不到这个数字,总之是了不起的数字。如果再追溯到圣德太子的时代,那就更数不清。即使不这样来计算,平安朝时代的日本人也都是我的祖先。
过去所有人的生命的积累,才会有我在世而生。此中如果缺了一个生命,我的生存就是不可能的。对于平安朝当时的五百万人的日本人来说,三十亿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那就是全都是自己的祖先。
阿弥陀佛
有些人以自己的家世好,拿自己的家谱而显耀,我是清和源氏的第几代子孙啦,什么什么平家的子孙啦,藤原的几代子孙啦,哪儿的大名的子孙啦等等。把自己祖先的系谱引以为荣,都是无聊之举,其实都是平家的子孙,都是藤原的子孙。大家都在什么地方有着联系。过去一切的生命、愿望、祈祷,积累起来,才有我现在的出生于世。
再试想一下的将来。比如我现在有二个孩子。二人再各有生养,千年之后又是三十亿。当然有二人都生养的可能,也有不生养的可能,不能计算得那么精确。假定二人各有生养,那么千年之后成了三十亿、我的生命、愿望、祈祷,一直传递到也可以说将来所有人的三十亿人的中间。现在我生于此世,将来一切人的生命把我的生命延展下去。就像那扇子的扇轴那样,那是重要的生命之轴,才有了我现在的生存。缘起就是解明这个道理的。
其次,空间上的缘起又是怎样呢?比如水和波。波是水的上下起伏,所以波同样是水。比如A波是我水谷,B波是桌子,C波是你们,D波是那儿的树。存在于此世的一切东西都象波那样,看起来是各各相别的东西,其实只不过是水的同一表现罢了。同刚才网的例子一样,都是有着联系的。
这样看来,大家都是同一生命,水那样的一个巨大的生命的表现。表现的方法虽有不同,我和你们都各有各的面孔,百人百面,但却都是同一生命。大家都有联系,从一个大的生命而生生相续。大家的生命是一个。这就是缘起。
再就容易理解地来说。比如这是手帕,在桌上放着,从中间可以拿起来,再放在桌子上。这一次从这一端拎起来。我再闭起眼来从任意一个角度都能拎起来。这一点请认真想一想。
不妨把这一手帕看作为一个空间、宇宙。宇宙很广。宇宙一直在扩大。眼所能见的是星星,那很远的星星,经几万年的光速传播,很久以前闪烁的星光我们现在才能看到,是那样远的星星。但是,那样远的星星对广阔的宇宙来说也只是一小部分。试把无限广阔的这个空间的整个宇宙看作手帕。这极小一部分是我们眼所能见的银河,是星星的世界。这个星星世界其中的一小部分是太阳系。太阳系中的小部分是地球,地球中一小部分是日本,日本中的一小部分是我。
这样,一部分一部分的极小一部分的再一部分的我水谷,虽然微不足道,但全宇宙的这个手拍不是拎起来了吗?这就是空间上的缘起。
过去一切生命的重复才有了我的生命,未来所有生命都同我的生命有关系。这种从无限的过去到悠久的未来的时间流程,就是无量寿。而一直无限的广阔的空间世界,就是无量光。阿弥陀佛就是无量寿、无量光。梵文叫Amitayus、Amitayus,无量寿、无量光接梵文发音而音译作阿弥陀佛。
过去所有人的生命的积累成了我的生命。意识无限广阔的生命中有着我的一个生命,我在世生存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生命世界的生生流转。这种自觉就是南无阿弥陀佛。
在我们念南无阿弥陀佛,把身心献给阿弥陀佛的时候,应该意识到,我们是在缘起中而生,是在一个巨大的生命世界里而生。
生死一如
知道了这些,也就真正了解了自身。自己不是随便而生的意识到生生相续,才能很好体会人生之难得。人生真是难得啊。人之所以作为人而生,不是随便说一句是父母生养所能解决的,人生于人间不是那么简单。关于这个问题有个盲龟浮木的比喻。大海里漂着一根木头。木头中间有一个正好能使龟头伸出的孔。盲龟住在海底,百年一次游出海面。龟出海面正好那木头也向那儿漂来,龟从木孔中把头伸出。这虽不能说不可能,但却非常难,“难得”。人的出生同这一样,同这一样难得。盲龟从浮木的孔中巧妙地把头伸出,同这一样,我们在难得中生于人世。请仔细寻味人生之难得。有人不满地说我就是由父母所生的嘛,可见并不是这样。
过去所有人的生命的重复,托无量寿生命之相,而生生相续、以在此世而生为限来说,活着的生命是因为领受了无量光的生命。这种自觉就是从人生难得而来的。
我们意识到真正的自身,来思考人生的话,对生就可以彻底地加以思考了。不能马马虎虎地思考。彻底就是彻到底。生的底是什么?死。究死可思生。如果认为因为还活着,生就仅仅是生,那还不懂得人生。所谓生的彻底,就是识透了死才能懂得生。生和死决非两样东西。死就是生。
佛教叫做“生死一如”。生和死是一样东西。不用死这个词也可表现死,可以说不生。同样不说生而说不死,也一样。也就是一句话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说。性质是一样的,只是状态不同。
我现在开眼大口讲话,心脏也在跳动。因此说活着。如果我现在心脏麻痹倒了下来,眼闭了,心脏也停止跳动了,人就说死了。活着的时侯是水谷。因心脏麻痹而倒,眼闭了就不见得不是水谷。眼睁、眼闭,心跳,心不跳,水谷还是水谷。因此心脏停止,心脏跳动,状态确实不同,性质却是一样。
因此,所谓生不仅是活着,应看作是没死。死了还是没死,状态虽不同,却是同一事物的两个方面。比如手掌,向这个方向是生,反转过来是死。手还是一个手。因此,不是把生理解为活着,而是可以把生理解为没有死。
把没死的人叫做未亡人。这是句奇怪的日本活。这句话里并不含有女性的意味,也不含有死了丈夫的意思。只是指还没有死的人。现在活着的人还没有死。大家都是未亡人。应该死的而没有死,因为还活着,所以活着的人都是未亡人。所谓彻底地来理解生,通过死来理解生,不是把生理解为因为生下来了所以就生,而是把生理解为应该死的还没有死。生生相续,即蒙受无量寿无量光南无阿弥陀佛之生命的生生相续,是意识到它的本意,更具体地来说,是意识到了生死,死和生一样这一本意而被自觉认识的。
生就是生,这种考虑方式,不是宗教的自觉。宗教的自觉,是了生死,用还没有死来思考自己的人生。这才能真正自己认识自己。刚才所讲的由无量寿、过去一切人的生命、愿望、祈祷的积累,才有了像扇轴那样不可代替的宝贵的我的生命,这种理解才是真正自己认识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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