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人间是不圆满的、有缺陷的,这是一般宗教的共识。所谓“传教”,即是要努力使世俗中人认识到这一点,按宗教所提供的道路去生活而有行为的改变(修行),以期最终实现宗教的人生理想。佛教认为世俗中人均为“无明”所障蔽,处于迷而不觉的状态,佛教的根本目的(佛出世之“大事因缘”),即是要“众生”(不仅限于人类的一切有情识的生命,但此处仅从人的角度而言)回迷向觉而得解脱。
关于尘世人间之不圆满、有缺陷的分析及如何实现人生之向上,直至理想境界的具体内容,各宗教虽有所不同,但作为宗教,都必须具备这两个方面的内容:第一,关于尘世人间之缺陷的分析及努力使世俗中人与之认同,是每项宗教得以展开的基础。这就是通常所说的宗教“说教”、“劝世”、“醒迷”、“醒世”等;第二,如何转化、消除这种缺陷而实现人生之圆满、抵达理想之境界,就是通常所说的“修道”、“修行”、“解脱”。不难看出,“醒世”是传教工作的第一步,是宗教得以展开的基础。尘俗中人若无初步的觉醒,决无可能改变自己世俗的生活方式而走上宗教的修行、解脱之路。
“醒世”,亦为佛教之传教工作——弘法——的第一步。佛教是理智的宗教,不以神怒或武力传教,而以知识、道理弘法。因为这些知识道理是从佛陀所亲证的大智慧海(无上正等正觉)中流出,所以究竟而圆满。以醒世劝化而言,佛教醒世的道理是深刻的,其劝化的方式是善巧的。佛经之“经”字,梵语“修多罗”,中译是“契经”。契者,契理契机,上契诸佛之理,下契众生之机。也就是既要符合佛法的普遍道理,又要随机设教、应病与药。“佛说种种法,为治种种心”,佛教八万四千法门,乃是“方便法门”。用现代的语言来说,佛教观察人类的心理素质,从知、情、意等各个方面进行醒世劝化、弘法利生的工作,深刻圆融而方便善巧。在佛教的弘传史上,历代弘法大德还根据不同的民族文化心理,用更多的方便(如诗文词赋等文艺形式)劝人回迷向觉,使得佛教的醒世智慧愈加丰富。
一
佛陀应化人间的根本目的是要人开示悟入佛之知见,觉悟而解脱。“红尘白浪两茫茫”,世俗之人沉湎于尘世的生活,贪染世乐、迷倒不觉。怎么让他们对自己的人生有一起码的醒觉而趋向圣道呢?最根本的,莫过于将世出世间的真实道理开示众生,也就是要让人们在理智上对人生状态的真实情况有一如实的了解。当佛陀在菩提树下夜睹明星而悟道,大彻大悟之后,马上就在鹿野苑即转四谛法轮,开示人生现象的真实道理,三苦、集、灭、道四谛法。之所以称为“谛”,因为苦集灭道四法是人生的真实道理,是真实不虚的。苦、集二谛是对世俗人间的生死流转道理的说明;灭、道二谛是对出世间断惑证真的还灭道理的说明。从醒世劝化的角度来说,主要是苦集二谛(我们主要说这二谛)。灭道二谛说的则是修行、解脱的道理。但灭谛、道谛也有醒世的作用,苦谛集谛,令世俗中人生厌离心,灭谛道谛,则令世俗中人生出趋向圣道的欣乐心。知苦断集,慕灭修道,世俗之人就由觉醒而迈进修行、解脱的光明大道。若以四圣谛为总纲,则十二因缘、三法印、八正道,都是对四谛法的进一步说明。十二因缘是对苦集二谛的解释,三法印是对灭谛的解释,八正道则解释道谛。四谛法是佛法的总纲、大小乘的共法。小乘着重于苦集二谛的说明,大乘着重灭道二谛的阐发。佛陀一生说法,究其内容,唯说四谛。
苦集二谛说明人世间生灭迷倒的现象及其根源,极具醒世作用。苦谛深入细致地阐述人世间的苦迫逼恼,集谛则发现这种种逼恼的原因。真正明白了苦集二谛,人就能觉醒世俗生活的幻妄实苦而慕灭修道了。在苦集二谛中,苦谛更具有醒世迷、觉人心的作用。因为佛教说苦,非是一般苦乐相对的苦,而是迷倒不觉之苦,是真实之苦。佛在《遗教经》中说:“佛说苦谛实苦,不可令乐”。世人不知苦是“实苦”,视佛教的“苦谛”为悲观厌世、为消极病态,而认为世俗人间有苦有乐,未可以一“苦”字概之,遂迷而不觉,贪著世乐,在生生死死的流转门中苦乐升沉、头出头没、永无了期。可见苦谛是四谛中最关键的一谛,最具醒世觉迷之功,乃入道之初阶。世尊说四谛,以苦谛居首,实是具有深意啊!
佛教对人生之苦,作了如实的说明。根据人们身体的内外,佛教说“二苦”,人有内苦、外苦。根据人们的心理生理的感受,佛教说“三苦”,即“苦苦”、“坏苦”、“行苦”。人身乃四大假合之身,由此色身受苦。师子峰禅师说:“只这色身,谁信身为苦本,纵贪世乐,不知乐是苦因”,这便是“苦苦”。人生的一切都是变化无常、生灭败坏,无有恒常不变的东西,“世界危脆,苦空无常”,这便是“坏苦”。念念生灭,无有暂息,这就是行阴迁流之“行苦”。佛教更从普通人易于了解的角度说“八苦”,从自然人的生理现象说生、老、病、死四苦;从人作为社会生物的社会现象上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三苦,而归根结蒂,乃是“五蕴炽盛”苦。前七苦是从外在现象上说的,这是人人都有体验的,所谓“千人千般苦,苦苦不相同”。尤其是生老病死苦,谁也逃他不得。例如病苦,世间少有一生无病之人。且勿论沉疴酷疾,叫人缠绵病榻、撕心裂肺,就是常见的牙痛,已叫人六神无主了。古人说:“病到方知身是苦,健时都为别人忙”。老死之苦,更是人人有份。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等苦,则是文艺作品的恒久题材,有写不完的内容,不正反映了人世间有诉不尽的痛苦吗?五蕴炽盛苦是从苦的内在原因而说。色、受、想、行、识五种烦恼之火,炽烈旺盛,烧灼人心。如想阴、行阴炽盛,往往使人患失眠、神经衰弱等各种心理疾病,痛苦经年。五蕴炽盛之苦,是人人都能自家体贴的,郁闷烦燥、激动焦虑、成败利钝、希望失望,有种种说不出的痛苦。五蕴炽盛严重者,即发展为精神病。但苦有因、因可灭、灭有道,这就是集、灭、道三谛。佛教对人类苦难之原因的深刻分析以及灭道二谛所提供的解苦脱难、获真常之乐的还灭门,是西方文化所缺如的。所以西方文化说人生之苦,确有消极悲观的意味,易使人对生活丧失信心。而佛教说“苦”,乃是一种醒世智慧。揭示苦谛,不是要人悲观失望,而是要“醒迷”,要人从迷梦幻妄的生活中觉醒,正视苦恼逼窄的人生实际,去寻找苦的原因,去消灭苦的原因,依还灭门而证寂灭之乐。寂灭之乐并非灰身灭智的沉空滞寂,而是一种和平愉悦的境界。大乘佛学认为涅?有常、乐、我、净四德,可见寂灭之乐乃是真常之乐,与世俗人生之幻妄之乐、幻妄之苦恰成对照。
集谛是对苦因的说明。明白了集谛,便能对人生苦迫的根源有一透彻的认识。也就是说,集谛能使人们对世俗人生之实苦的觉醒,建立在理智的基础上。集为招感性,意谓集聚,它把见惑八十八使、思惑八十一品的烦恼,集聚起来而成业因,“如是因,如是果”,依因果律而随业感报,所以招感苦谛。见惑以身见、边见、邪见、见取见、戒禁取见五利使为主体。这五利使合起来即是“不正见”,与五钝使贪、嗔、痴、慢、疑,共为六种“根本烦恼”。思惑依三界九地共有八十一品烦恼。人就因这见思二惑而造业,因造业而受报,可见集为苦因。
苦集二谛说明了世俗人生的生死流转因果。“十二因缘法”更将人生现象的生死流转拓展到三世,在时间和空间上都更全面地阐明了苦谛和集谛。十二因缘为:无明缘行、行缘识、识缘名色、名色缘六入、六入缘触、触缘受、受缘爱、爱缘取、取缘有、有缘生、生缘老死。“无明与行”为过去二支因,“识、名色、六入、触、受”为现在五支果,“爱、取、有”为现在三支因,“生、老死”为未来二支果。由此,十二因缘揭示了人生过去、现在、未来三世的因果循环、生死轮回的规律,其中包含过去世到现在世、现在世到未来世两重因果。因此规律可见,人生之苦,其实贯通三世,人生过去、现在、未来三世皆苦。世人尝谓:“人生如梦”,实为“三世如梦”。所以佛教要人醒悟:“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十二因缘全面揭示了人生现象的三世两重因果、轮回循环的规律,更深入地阐发了四谛法。十二因缘灭,即是灭谛;了达十二因缘之实相,即为道谛。尤其是对苦、集二谛的说明,更为具体、深入。现在五支果、未来二支果即是苦谛,过去二支因、现在三支因即是集谛。人生之苦因苦果贯通三世:造业因的集、受果报的苦,再由苦而集、由集而苦,生生不已,也“死死不已”!尤其重要的是,十二因缘“无明”居首,无明乃是十二支因缘中苦因苦果的总根源。人生之一切逼恼苦迫,究其根本,皆由无始以来之无明愚痴、起惑造业所致。由此可见,苦的根本在于无明,在于“迷”!由此醒觉,我们便当逆观十二因缘,回迷向觉,走上还灭解脱之圣道。
二
佛教的醒世智慧,不仅体现在理智方面,即将圣者亲证的人生真相如实告知众生,令其观察谛理、离妄修真,还在情意方面,用妙喻偈颂、诗歌词赋等文艺形式,善巧方便地劝化众生。佛典三藏十二部中,就有譬喻、重颂、本生故事等。历代弘法的大德们更创制了许多文质具佳的诗文词赋,来劝化世俗中人,令其觉世俗生活之幻妄、生命之无常,断欲去爱而发心修道。
如佛教东来,传说最早传入中国的《四十二章经》,语音质朴、妙喻迭出,不事高远广博的理论,大多是日用切近之谈,故广布民间,为一般百姓所喜读诵,为佛教的弘传,起到很好的教化作用。其中有许多巧妙的比喻,教人断欲去爱、离妄修真。故禅家集《佛祖三经》,首列《四十二章经》,以为可以防浮情、诫邪业,乃学佛之初门,盖因有醒世迷之作用也。经云:“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又云:“夫为道者,如牛负重。行深泥中,疲极不敢左右顾视,出离污泥乃可苏息。沙门当观情欲,甚于污泥,直心念道,可免苦矣。”世俗之人均有财、色、名、食、睡五欲。《佛遗教经》中有牧牛喻、恶马喻、劫贼喻等来喻五欲。五欲之中以财色为重。《四十二章经》以刀刃之蜜喻财色,巧妙而深刻:“财色于人,人之不舍,譬如刀刃有蜜,不足一餐之美。小儿舐之,则有割舌之患。”不足一餐喻小利,割舌之患喻大害,小儿喻无知之人。尘俗中人,迷于声色货利,终日作五欲之奴,奔竟营走,忘却生死大事,正如无知小儿舐刀刃之蜜啊。
爱欲在十二因缘中是“现世三支因”之首,作用极大。由贪爱而想攫取,因此造种种业,招感因果不昧之“有”。由此“爱、取、有”现世三支苦因,必然再招未来的“生”,遂有生老病死世俗之生循环。可见爱欲实际上是生死轮回之首恶。《圆觉经》云:“一切众生从无始际,由有种种恩爱贪欲,故有轮回……当知轮回,爱为根本。”弘传佛法、醒世劝化的重心,即是要人断欲去爱。原始佛教的《爱欲经》将爱欲比喻为蛇头、船中的漏水:“避开爱欲,犹如不踩蛇头,这样的有识之士克服世上的这种执着……有识之士应该永远避开爱欲;摒弃它们,舀出船中的漏水,越过河水,到达彼岸”。(郭良鋆译《经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第117页)《四十二章经》云: “人怀爱欲,不见道者,譬如澄水,致手搅之,众人共临,无有睹其影者。人以爱欲交错,心中浊兴,故不见道。汝等沙门,当舍爱欲。爱欲垢净,道可见矣。”
人生在世有种种爱欲,因爱欲而有种种追求执著。成就、得到其所爱,心中就欢喜快乐,失去或被夺,就哀伤或愤怒;顺其心则爱而生欲,逆其心则憎而生恶。世俗生活之种种情绪,要之皆不出一爱字。在事相上,人更是有种种贪爱:“爱之所以为爱者,有轻焉重焉,厚焉薄焉,正报依报焉。历举其目,则父母妻子,昆弟朋友,功名富贵,文章诗赋,道术技艺,衣服饮食,屋室田园,林泉花卉,珍贵玩物,种种妙好,不可枚举。大而重于泰山,小而轻于鸿毛。有一物之不忘,爱也;有一念之不遗,爱也。”(幽溪大师“净土法语”)这“一念”爱心,绝不可小觑。无明与贪爱,乃是生死之父母。具体行为上,唯是这一念爱心,决定了人生的种种营作。临终之际,这一念爱心力量尤大。古德云:“爱不重不生娑婆,念不一不生极乐。”临终之一念情爱,障碍正念一心,极乐无份,便向六道。业海茫茫,轮回路险,保不准再能听闻佛法,可见爱之为害极大,确乃生死轮回的首恶。故佛教要人轻爱、断爱。轻爱可以杜妄、可以近道;斩断情根、脱离爱网,则是发心修道、断感证真所必须。当知佛说苦集二谛,正是要人断欲去爱!佛在《无量寿经》中殷勤劝谕:“若曹当熟思计,远离众恶,择其善者,勤而行之。爱欲荣华,不可常保,皆当别离,无可乐者……勿得随心所欲,亏负经戒,在人后也”,又云:“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善恶变化、追逐所生,道路不同,会见无期,何不于强健时,努力修善,欲何待乎!”
世人迷于生死大事,为种种贪著,勤身营务、处心积虑,举体沉溺于爱欲之中。爱欲之最大者莫过于色。佛言:“爱欲莫甚于色。色之为欲,其大无外。”且不论由色欲所造之种种剧恶,即以最平常者言,世俗云云,无非蓄妻养子、营谋一“家”。所谓世俗生活,便是为了这个家而营谋筹划、劳心伤神的生活,其根株即在一色欲爱心也。故修道人要“出家”。佛在《大宝积经》中说:“譬如水中鱼,游泳网者前,便为他所执,岂非自伤损,女若捕鱼人,谄狂犹如网,男子同于鱼,被网亦如是。”《四十二章经》中佛说:“人系于妻子舍宅,甚于牢狱。牢狱有散释之期,妻子无远离之念。”自道眼看来,世俗之人孜孜汲汲,终身驰骤、百般辛苦,无异于自造牢狱、作茧自缚。蚕之作茧,左之右之、上之下之,尽吐腹中所有才成一茧,自以为可以安住其中,哪知随时就有沸汤之厄。“世间两片大门内之家茧亦复如是。竭毕世之经营,刚刚为妻子谋衣食、设机械、结怨仇,无所不至。迨家业才成,而此身已束缚其中矣”。(《安士全书》第三册)菩萨居家修法,“知家性空”(《华严经?净行品第十一》),而世俗之人万般辛苦无非尘劳,可谓自家之奴。让我们看看智者眼中的人生相状吧:
“生不知所从来,死不知所从去。碌碌终身,无异辗转登场之傀儡。昏昏若梦,虚掷千生难得之形骸。所经营者不出衣食二事,所被缚者不外名利两途。为私利故,无往不损人肥己。为爱欲故,无时不意荡神痴。为斗争故,无在非狠心而毒计。戾气感召,此人祸天灾之所以相遇而至也。”(《安士全书》第二册)
“世人共争不急之务,于此剧恶剧苦之中,勤身营务,以自给济。尊卑、贫富、少长、男女,累念积虑,为心走使。无田忧田,无宅忧宅,眷属财物,有无同忧。有一少一,恩欲齐等。适小具有,又忧非常,水火、盗贼、怨家、债主,焚漂劫夺,消散磨灭。心悭意固,无能纵舍,命终弃捐,莫谁随者。贫富同然,忧苦万端”。(《无量寿经?劝谕策进第三十三》)这便是世俗人生的真实写照!纵观今世,可谓世象滔滔、无奇不有。兹就平常事物而言,现代人为工业社会畸形文明所异化,视清心向道为病态,却以逐物沉迷为正常,累念积虑、苦心经营,有电视机,想录像机,有录像机,想空调机,谓之“基本建设”;若己有一万元,见人有两万,则更思一万,如此“思欲齐等”、“有无同忧”,真是忧苦万端,工资、职称、奖金、房子皆堪忧皆堪虑,为心走使,昏昏蒙蒙。“醉生梦死”,即此之谓也。莲池大师于《竹窗随笔》中写道:“醉生梦死,恒言也,实至言也。世人大约贫贱富贵二种。贫贱者,固朝忙夕忙以营衣食。富贵者,亦朝忙夕忙以享欲乐。受用不同,其忙一也。忙至死而后已,而心未已也。赍此心以往,而复生,而复忙,而复死。死生生死,昏昏蒙蒙,如醉如梦,经百千劫,曾无了期。”大丈夫真当朗然独醒,“踏断脚下红丝线,跳出红莲大火坑”!
三
世人也说“浮生若梦”,却依旧终日昏昏,争不急之务,舔刀刃之蜜,何也?且莫说世人,即便是佛门中人,于佛法道理说起来头头是道,也有“争不急之务”者,何也?古德云:此无他,生死心不切也。故佛教之醒世劝化,尤其重视以种种方式阐发苦谛,叫人生厌离心,说生死无常、世界苦空,叫人及早醒觉。彻悟禅师云:“若真为生死之心不发,一切开示,皆为戏论。”(《彻悟禅师语录》)佛说八种“大人觉”,第一即是要人觉悟“世间无常,国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阴无我,生灭变异,虚伪无主。心是恶源,形为罪薮。如是观察,渐离生死。”(《佛说八大人觉经》)
《大般涅?经》中佛说世间无常、人生之苦:“一切诸世间,生者皆归死,寿命虽无量,要必当有尽,夫盛必有衰,合会有别离,壮年不久停,无有法常者……一切皆迁动,寿命亦如是,众苦轮无际,流转无休息,三界皆无常,诸有无有乐。”(寿命品第一之二)这就是“三界无安,犹如火宅”。《法句经》中将人的生命比喻为河流迁驶、少水之鱼,形象而深刻,极有警醒作用,故许多弘法书籍都将它印在醒目处:“如河驶流,往而不返,人命如是,逝者不还。是日已过,命则随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
佛教在中国最兴盛的是禅净两宗。禅宗大多对上根利智。净土宗三根普被,但广布于民间,大多数信众是普通中、下根人,故净宗的劝世醒迷工作做得较多。最著名者如善导法师劝世偈:“渐渐鸡皮鹤发,看看行步龙钟。假饶金玉满堂,岂免衰残病苦。任汝千般快乐,无常终是到来。唯有径路修行,但念阿弥陀佛。”历代大德们写了很多净土文来劝人醒迷向道,其文大多生动具体、词意恳切,叫人醒觉生死之事大、痛念人生之无常。宋王龙舒的《龙舒净土文》可为代表,文曰:人生时,父母妻子、屋宅田园,以及器皿衣服等物,无非爱著。一宿在外,已念其家。仓库既盈,心犹未足。金帛已多,营犹未止。“窗纸虽微,被人扯破,犹有怒心。一针虽微,被人将去,犹有吝心。”一旦大限到来,尽皆抛去。“虽我此身,犹是弃物,况身外者乎?静心思之,恍如一梦”。世人真当“静心思之”啊!
宋师子峰如如颜丙“劝修净业文”谓人身:“上无丝线可挂,下没根株所生。虚浮如水上泡,须臾不久;危脆似草头露,倏忽便无。长年者不过六七十以上皆亡,短命者大都二三十而早夭”。况且人生还有种种意外事故,俗云:“今天不知明天”,“一息不来,便成隔世”。古云:“莫待老来方学道,孤坟尽是少年人。”人之身体,俗云“臭皮囊”,“筋缠七尺骨头,皮裹一包肉块,九孔常流不净,六根恣逞无明。毛发爪齿,聚若堆尘,涕泪唾津,污如行厕。里面尽蛆虫聚会,外头招蚊虱交攒。沾一灾一疾,皆死得人。更大热大寒,催人易老。眼被色牵归饿鬼,耳随声去入阿鼻。口头吃尽味千般,死后只添油几滴。”如此鞭辟入理,如实无情地描写人身之真相,现代人或许不愿接受,这正是法灭之相啊!《摩诃摩耶经》中如来悬记七种法灭相,第四条即是“末世弟子,不乐修不净观”。我们若真明此身之不净无常,便当愿出离:“翻身跳出迷津,弹指裂开爱网。休向鬼窟里作活计,要知肉团上有真人”。彻悟禅师劝人发生死心:“世间一切重苦,无过生死。生死不了,生死死生,生生死死。出一胞胎,人一胞胎。舍一皮袋,取一皮袋。苦已不堪,况轮回未出,难免堕落。猪胞胎狗胞胎,无所不钻。驴皮袋马皮袋,何所不取。”(《彻悟禅师语录》)当知人身难得而易失,人道不修,他道难修,“莫教一日换了皮,纵有千佛难救汝”。故佛教常强调人身难得、佛法难闻,既得人身、既闻佛法,便当“誓向今生度此身”!
古代中国是诗文礼乐之邦,诗歌词赋等文艺形式往往更具普及性、更有感染力,能为佛法的弘扬起到很好的普及作用。如寒山、拾得二大士的诗歌,极多醒世之作。明梵琦楚石大师作《西斋净土诗》,蕅益大师誉为“千古绝唱”,尝谓:“一读二读尘念消,三读四读染情薄,读至十百千万遍,此身已向莲华托”,可见极有醒世向道的作用。其中有“娑婆苦渔家傲”十六首、“西方乐渔家傲”十六首,一阐娑婆实苦,一阐西方真乐,发众生之欣厌心,堪称弘法之妙方便。明末憨山大师的《醒世咏》,流传更广,读来朗朗上口,极有醒世之效。诗云:
“春日才看杨柳绿,秋风又见菊花黄,荣华终是三更梦,富贵还同九月霜,老病死生谁替得?酸甜苦辣自承当。”又云:“生前枉费心千万,死后空留手一双,悲欢离合朝朝闹,富贵穷通日日忙,休得争强来斗胜,百年浑是戏文场,顷刻一声锣鼓歇,不知何处是家乡!”世人若于“空手一双”、“锣鼓歇处”有所醒觉,发起疑情,便是人道之初了。
佛教的醒世智慧渊如大海,非是一般宗教所能比肩。本文仅做一极粗略的介绍,冀有抛砖之功,愿有更多的人来发掘。(信息来源:摘自《法音》)
编辑:明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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